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土城子:大清军人的颜面(五)

我在前面说过,旅顺口原有五个统领:姜桂题、程允和、张光前、黄仕林、卫汝成。金湾陷落之后,因为赵怀业、徐邦道退至旅顺口,就有了七个统领。其实,如果加上金州副都统连顺,就是八个统领,他之所以离开了旅顺口,不完全是他的制兵归盛京将军管辖,主要是旅顺口太复杂,统领们不相系属,各行其是,他不想留在这里掺和。

这的确是一个问题,却不是最主要的问题。更深层的原因,就是在七个统领之上,还有一个隐帅龚照屿。驻旅诸军,原本归宋庆所统,他被调离旅顺口之后,李鸿章口头上没说让谁总镇诸军,实际上船坞局总办龚照屿已经成了北洋大臣在旅顺口的代办,诸将都心明如镜,不敢吱声,背后却以隐帅称之。

龚照屿不过是另一个黄瑞兰。姚锡光在《东方兵事纪略》里对他有个评价:贪鄙庸劣,不足当方面,颇失人望。姚氏所说,当然是有的放矢。就在金州城失陷当晚,这位隐帅既没上报北洋大臣,也没通知驻旅诸将,竟以运送粮草为名,私乘海军鱼雷艇逃往烟台。就是说,紧要关头,旅顺口最大的一个官自己先跑了。

彼时,山东巡抚李秉衡正好也在烟台,听说龚照屿到了烟台却避而不见,气得要捉来杀了他。龚照屿知道李秉衡的脾气,星夜乘轮去了天津。原以为李鸿章会庇护自己,没想到挨了一顿恨铁不成钢的臭骂,命他马上回旅顺口上班去。

龚照屿逃走的消息终于没有捂住,旅顺口已经乱成了一锅粥。营兵开始抢劫仓库,掠夺商户;厂坞工匠有的消极怠工,有的离岗外逃;水雷营弁竟然弄断电线,盗窃雷箱;守港之兵更是军心惶惶,相继散去。整个旅顺口,完全没有了北洋重镇的威风和气象。

被骂而归的隐帅虽然回到了旅顺口,却自此不再露面,也不与诸将通气说话,临战之前的旅顺口,完全处于有将无帅的状态。最后,由张光前提议,大家公推姜桂题当总统。姜桂题粗人一个,当上守旅总统之后,只知道告急求援,再无他法。据说丁汝昌最后一次在旅顺口停留,曾给他提了一个建议:抽奋勇为迎敌之师。他肯定没听进去,照样给李鸿章致书云:除紧守长墙土炮台,别无良策。驻旅诸将也果然听话,皆以守炮台为计。徐邦道第一次去土城子打阻击,诸将没有反应,第二次再去,姜桂题脸上实在挂不住了,不得不与程允和、卫汝成一起发兵参战,也算给徐邦道加了一把油。

就在日军总攻旅顺口的前一天,徐邦道仍不想坐以待毙,第三次率领拱卫军出击。这一次,姜桂题和程允和没有响应,只有卫汝成与徐邦道同行。彼时,日本第二军司令部的战前会议刚散,第一师团长山地元治正在返回师部的途中,当看到前方的山谷中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红蓝军旗,他马上意识到,这是前来偷袭的清军。于是,战斗一直打到日落西山,仍未分出胜负。见天色已晚,徐邦道和卫汝成只能后撤回营,而日军也无意追击。

旅顺口陷落之前,这是清军在日军面前最后一次亮剑。1894年11月21日,旅顺口的末日到了。早晨6点50分,当日军向旅顺口发起疯狂的总攻,清军的旅顺口保卫战也随即打响。

西线的椅子山炮台,被日军当成首攻目标。因为整个后山防线,椅子山炮台地势最高,站在这里可以把旅顺口尽收眼底。总攻令一下,日军就以数十门城炮、野炮、山炮,围住椅子山炮台轰放不已。面对日军的强攻,守在这里的和军不断发重炮予以还击。战斗最激烈的时候,和军甚至还与日军发生了一场短兵相接的白刃战。然而,西线的炮战只相持了一个小时,和军统领程允和就率部向旅顺口西海岸退去。

西线炮声喑哑之后,日军就把攻击的目标转向了东线炮台。这里虽然有姜桂题的桂军,徐邦道的拱卫军,赵怀业的怀军,敌我之间的炮战只打了一会儿,号称磐石之固的松树山炮台,竟然最先失守。接着,二龙山炮台也被攻破。激战到最后,只剩徐邦道所在的东鸡冠山炮台未失。

拱卫军就是厉害,他们不但让日军的攻击遇到了障碍,而且把大队长花岗正贞少佐击毙于阵前。整个旅顺口保卫战,这是清军打死的最大一个日本军官。日军被激怒了,黑压压地朝东鸡冠山冲来,炮火也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密集。徐邦道回身看去,拱卫军哨官一会儿工夫就阵亡了七个,这才率部向市区撤退。

正在后防线激战之时,逃跑事件却在旅顺口再次发生。

逃跑者中最大的官是龚照屿。西线炮声刚响起,龚照屿就换上了便装絮袍,直奔小平岛,并在那里乘上了一条渔船。这是他第二次逃离旅顺口。在海上颠簸了四天,终于到达烟台近岸。因为心虚,他呆在船上不敢下来,只是派人去登莱青道员刘含芳家里取军裘御寒,然后乘船直去了大沽口。战争结束不久,清廷就升堂清算其罪。光绪帝谕旨:革道员龚照屿,并拟斩监候,秋后处决。然而,此事竟一直拖到了冬季,死罪亦被勾销。

在逃将名单中,当然不会少了怀军统领赵怀业,我注意到,三次阻击,后防线五个统领只有他一次也没有参加,最大的勇气就是逃跑。与他一起逃跑的还有成军统领卫汝成。西线椅子山炮台失守最早,卫汝成见势不妙,和赵怀业结伴儿向东遁去。战后,光绪皇帝欲找他们问罪,这两个人仍然在逃,并且自此杳无踪影,一气之下,只好罚没他们的家产。

庆军统领黄仕林也是一个逃跑者。他的任务是守海口东岸炮台,后路炮台失守之后,日军的炮火立刻就向海岸炮台袭来,黄金山炮台更成了他们全力打击的目标。黄仕林知道旅顺口守不住了,不想再作任何抵抗,与龚照屿一样,换了一身民装,乘海船溜走。守台兵勇见主将已遁,也不战而散。或许黄仕林的逃跑惹怒了大海,他乘坐的小船在途中突然倾覆,幸好有一艘路过的轮船,把他从海浪里捞救了上来。逃跑途中,黄仕林还虚构战况,托人替他发报。李鸿章看到电文,被这位淮籍老乡给气疯了,马上请旨:将其即行革职,永不叙用,以示严惩。过了几天,可能觉得处罚得太轻,又以临阵脱逃罪,定斩监候。可是,黄仕林只以三万两白银,就把内阁大臣荣禄贿赂了,非但好好地活着,而且还官复原职。

这就是甲午年的中国。这就是甲午年的战争。不论在海上,还是在陆地,逃跑已不是什么花边新闻,而是一种流行趋势。

海战的逃跑,既有济远管带方伯谦式,广甲管带吴敬荣式,广乙管带林国祥式,也有刘公岛驾十几艘鱼雷艇集体出逃式。在整个北洋舰队,战死者有之,自杀者有之,逃跑者更其有之。逃跑者虽是少数,却给北洋海军抹了永远也洗不净的黑。

陆战的逃跑,既有平壤之战的叶志超式、卫汝贵式,也有九连城之战的刘盛休式,更有金旅之战的龚照屿式、赵怀业式、卫汝成式、黄仕林式。这些曾被李鸿章悉心呵护的淮籍将勇们,大多是抽大烟的好手,一到了战场上,最熟练的动作只有两个,后退和逃跑。清政府把这个国家的海疆边防交给如此腐烂的将勇,就注定要在这场战争中落荒而逃,未战已败。

守旅诸将,当然也不是都逃跑了。比如徐邦道、程允和、姜桂题、张光前,他们虽然离开了旅顺口,却属于突围,而不是逃跑。他们率残部且战且退,即使在撤离途中,还与日军打过几次遭遇战。

关于旅顺口的失守,李鸿章曾给朝廷写了个报告。他认为,主要原因在于被抄了后路。这句话有个潜台词,堵住后路是盛京将军的责任,与北洋舰队撤不撤离旅顺口无关。

然而,姚锡光不这么看,在《东方兵事纪略》里,他忍不住慨叹:凡十有六年,靡巨金数千万,船坞、炮台、军储冠北洋,乃不能一日守。门户洞开,竟以资敌。自是畿甸震惊,陪都撼扰……

呜呼,金旅之战,自花园口开始,至旅顺口结束。原只是一道地理的口子,却成了这个国家内心一道永难愈合的伤口,只要想起来,就血流如注。

编辑:张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