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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忠墓:人类的非文明记忆(八)

我是后来听说,甲午百年祭前夕,一个名叫井上晴树的日本作家来大连访问。有一天,他在大连街头闲逛的时候,见露天书摊上有一本《旅顺大屠杀》,一下子被震住了。作者名叫木森,出版者是中国警官教育出版社。再看时间,竟是一本刚面世不久的新书。

井上晴树以为,书的封面上有旅顺两个字,旁边还有乃木的照片,里面一定写的是日俄战争。他对那场战争非常熟悉,知道为了攻克二○三高地,曾让日本丧失了太多年轻的生命,在战争呈胶着状态的那些日子,驻在旅顺口郊外的日本兵曾对当地居民有过令人不齿的行为。看到木森的书,他居然产生了写一本书揭露这些丑闻的打算。

回到宾馆房间,井上晴树就细读了起来,却发现自己大错特错,这本书写的不是日俄战争,而是甲午战争。书中披露的事实,更是让他大吃一惊。

在书里,井上晴树看到了淫暴之最:

 

几个日本兵将三个漂亮的青年女子抓回第一旅团第一大队,她们在这里遭到三百多个日军的轮奸,有两个少佐也参加了轮奸,直至她们被奸致死。这个大队,属于乃木希典的部下,施暴的那座军营,就在距乃木希典指挥所不远的地方。

 

对妇女的伤害岂止是坊间街里,天后宫和静乐庵两个圣洁之所,他们也没有放过。日本兵大白天就闯了进去,不但把天后宫的教主和道徒全部杀死,还把静乐庵主持和尼徒扒光了衣服,施淫之后,割乳房,挖眼睛,把她们或烧死或捅死。

这样的情节和字眼儿,令井上晴树一阵阵毛骨悚然。他出生于1946年,毕业于东京早稻田大学文学部,对历史素来就有格外的偏好,曾自认为对甲午战争相当了解。可在此之前,他却从未在本土听说过,在中国的旅顺口,发生过比南京大屠杀还早的惨剧。因为在当今日本的历史教科书里,对此完全没有记载,即使是许多教历史的老师,也一无所知。

井上晴树觉得,他在大连遇到这样一本书,既是一种机缘,也是一项使命。归国后,他把什么都放下了,一心要将被故意隐藏的旅顺口真相从疑云里拉出来。于是,花了整整两年时间,写出了一部约二十万字的《旅顺虐杀事件》。

一百多年了,这是日本国内第一部反映旅顺大屠杀事件全貌的专著。1995年12月,该书在日本筑摩书房出版发行,很快就被改编成剧本公演,这也是大屠杀事件首次在日本登上舞台,井上晴树由此获得了新闻工作者基金奖。

这么好的一本书,当然要有中文读者。2001年,《旅顺虐杀事件》中文译本在大连出版社出版,书名改为《旅顺大屠杀》。写了这样一本书,选择在大连出版,这本身就很有意思。在中文版序言里,井上晴树说:近代百年的辽东半岛历史中,埋藏着揭露日本军国主义真面目的许多历史事实,发掘这些历史事实对我们来说责无旁贷。

由井上晴树,我想起了一个名叫东史郎的日本老兵。他们的相似之处,就是有着最起码的善良和正直。东史郎是南京大屠杀的在场者,所以他写了一本《东史郎日记》。井上晴树虽然不在旅顺大屠杀的现场,却写了一本《旅顺大屠杀》。两次大屠杀,分别写在两本书里,既有日文版,也有中文版,不管日本政府是否承认,它们已经把发生过的历史变成了白纸黑字。

其实,中国素有大国心态,中国孩子从小所受的教育,就是与日本一衣带水,许多日本人的血管里,流淌着中国祖先的基因。这种近似于亲情的东西,的确被日本人对中国人的一次次屠杀而无情地消解了。看看现在的中日关系,尤其是蜇伏在两国民间的尖锐情绪,就知道历史给子孙后代积攒了什么。

与别的物种一样,虽然人类有一天也要灭绝,我仍然希望,人类的灭绝最好是由于火山爆发或洪水漫流,而不是人类自己的相互厮杀。

编辑:张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