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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冻港:一把太平洋总管的交椅(五)

这场没有硝烟的登陆行动,有一个最高指挥官,名叫杜巴索夫。彼时,他是海军少将,也是俄国太平洋第一舰队司令。上岸之后,他曾用中俄两种文字发布公告,并到处散发传单。他说,中国皇帝已经同意,把旅顺口和大连湾租给俄国二十五年。俄国的陆海军将在半岛上成为中国的保卫者,全体中国居民将在俄国的保护下,过上平安的生活。

这是一个开场白,不管中国人是否能听懂,反正俄国人在旅大租借地的生活已经开始。彼得大帝要在远东拥有一个不冻港的美梦,终于在尼古拉二世时代做圆了。

其实,俄军在黄金山下举行占领式的当天,尼古拉二世就在《政府公报》上宣布了一个决定:从现在起,俄国将修建一个西伯利亚最大的码头,通过这个码头的中介,大连港湾将把旧大陆的两个边陲联结起来。

十几年前,我正在写一个独语东北系列散文,做案头准备的时候,我偶然读到了这个公告。在此之前,我尚不知道,辽东半岛在俄国眼中,也属于西伯利亚。吃惊之余,终于明白了尼古拉二世为什么要在大连湾建一个码头。当军事上的不冻港已经攥在了手里,他们还要在军港之外,再建一个商港。

俄国的这个举动,也是一种无奈。彼时,英国最大的地盘虽然在长江流域,目光却还紧紧盯着他们熟悉而不舍的辽东半岛。1897年冬天,见俄国军舰开到旅顺口过冬,英国军舰曾一直留在口外盯视不走。此后,听说中俄已经秘密签订《旅大租地条约》,立刻有更多的国家向俄国提出质疑。日本尤其咽不下这口气,认为自己受了俄国的骗。尼古拉二世只好对外宣称,这不是永久性的占领,这只是一种租借,俄国将很快在这里建起一座自由港,所有国家的商船都可以在这里自由出入。正因为有了这个允诺,嘁嘁喳喳的不平之声才算消停。

俄历1898年4月9日,一个名叫贝尔盖茨的土木工程师,奉命从海参崴来到了旅顺口,他此行的任务就是为商港选址。来旅顺口之前,他正在海参崴东省铁路公司副总裁的任上。

贝尔盖茨对这个半岛显然不太熟悉,下车伊始,眼里就只有旅顺口。他认为,既然军港设在口门内的东澳,那就应该把商港建在口门内的西澳。贝尔盖茨是个土木工程师,而不是军人或政治家。他为商港选定的位置,立即就遭到了军政两方面的反对。

来自军方的反对者是杜巴索夫,他站在太平洋第一舰队司令的立场上说,这个海口原本就狭窄,如果再让军港与商港在一起出入,不是更不方便了吗?

来自政府的反对者是维特。商港归财政大臣管辖,军港归舰队司令管辖,维特和杜巴索夫原本就是官场上的对手,当然不想跟他靠得太近。他说,军民混在一起不行,旅顺口只能是军港,商港应该离旅顺口稍远一点儿,它的位置应该在大连湾。

这个理由的确站得住脚,因为在建商业码头的同时,还要建一座与之相连的城市,不但要让世界各国的商人在这个码头自由贸易,还要让俄国妇女和孩子从这个码头一上岸,就能回到城市里的家,就像黑海岸边的敖德萨那样。

争论到最后,果然是维特大臣占了上风。在他的要求下,贝尔盖茨马上离开了旅顺口,去大连湾另选一个更好的地方。

时间是1898年5月,贝尔盖茨来到了大连湾北岸。勘察的结果,却令他大失所望。这里容易被长驱直入的南风侵袭,淤泥会一点点地堵塞港口,在这里建码头有太多的麻烦。好在他不是死脑筋,遇阻之后,便把目光由大连湾北岸移到了南岸。直觉和经验在告诉他,大连湾南岸是一座天赐的良港,再也没有比南岸更好的选择。

这个决定正合维特的心意,他立刻就把这个报告送给尼古拉二世。1899年8月11日,尼古拉二世正式发布敕令,俄国在大连湾南岸建一座商港,在商港附近建一座城市,这个城市和这个商港的名字叫达里尼。尼古拉二世还说:这是上帝的旨意。

达里尼,俄语意为远方。此前,关于取什么名字,也曾引起过一场争论。杜巴索夫少将说,这个名字一定要张扬俄国的国威。维特大臣却说,俄国在远东的局势尚未稳定,不宜叫过于刺激的名字。他其实是吸取了教训,当年把海参崴改为符拉迪沃斯托克——控制东方,已经让其他几个列强心生不满,这次当然要含蓄一些。于是,他给取了这个比较含蓄的名字:达里尼——远方。

的确,16世纪以后,俄国人就一直在走向远方。19世纪中叶,他们在远方有了一个符拉迪沃斯托克;19世纪末,他们在远方又有了一个达里尼。

1899年9月28日,达里尼码头正式动工。大家都以为码头的总工程师应该是贝尔盖茨,维特大臣却让自己的亲信萨哈罗夫来到达里尼。萨哈罗夫与贝尔盖茨原本是东省铁路公司的同事,后者是公司副总裁,前者是公司总工程师,此前这两个人都一直工作在海参崴。现在,贝尔盖茨就等于是一头驴子,关键时刻被维特大臣卸了磨。那个冬天,落寞而沮丧的贝尔盖茨,只好一个人回到大雪中的彼得堡。

春风得意的萨哈罗夫,从此就是达里尼的风云人物。他成立了一个建筑事务所,并由他担任所长兼总工程师。他还给自己配了两个助手,一个叫特莱廖辛,专门负责建市;另一个叫契姆,专门负责建码头。随着码头进入工程的启动阶段,码头背后的城市也开始切入了正题。

筑港建市的地方,并不是一片空白,大连湾南岸原本就有零散的村落,一个叫东青泥洼,一个叫西青泥洼。港址所在地是东青泥洼。当年,在东西青泥洼居民与俄国官商之间,曾发生了一场强迁与反强迁的风潮。在这些居民背后,早已看不见清政府的影子,租借地让他们变成了一群无主的弃儿,而在俄国商人和官员的背后,却有尼古拉二世,有太平洋第一舰队。

这场风潮最终以俄国人获胜而平息,青泥洼沿海一带的土地和房屋全部被俄国人收买,价格也全都由俄国人说了算。名义上是俄国的租借地,其实没给中国一两银子,现在却拿中国的土地转手,去赚开发商的钱。于是,青泥洼,青泥洼的日子,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码头和城市覆盖了。

达里尼建港之初,商船还是要入泊旅顺口。彼时,它们大都入泊在东洋桥和要塞栈桥附近。在旅顺口与达里尼之间,还有一艘客用小汽船,隔日通一次航。在现存的记录里,我看到过这样一组数字:1900年,入港船舶713艘。1901年,入港船舶866艘。1902年,入港船舶100艘。不难看出,当达里尼港有了模样之后,来旅顺口的商船就少了。至1902年末,已完全停止。

1904年2月8日深夜,达里尼港二期工程刚开始不久,日俄战争在旅顺口打响。5月27日晚上,达里尼市长萨哈罗夫接到要塞司令斯特赛尔从旅顺口发来的急电,叫他把达里尼港立刻炸掉,并赶在天亮之前,组织达里尼的俄国居民全部撤往旅顺口。

那是一场十分匆忙的爆破,只损坏了一小部分岸壁。有人说,这是因为达里尼港修筑得还算坚固;也有人说,这是因为萨哈罗夫不忍心炸毁自己亲手建起来的港口。事实上,最主要的原因是斯特赛尔让他炸掉的地方太多,达里尼市内却没有足够的炸药。总而言之,达里尼港只被伤了点皮毛,它还是一座非常好用的港口。

三天之后,即1904年5月31日,日军未打一枪一炮,就在达里尼港靠了岸。士兵们上岸后,还列出了整整齐齐的入城队形。俄国工程师精心打造的达里尼商港,就这样成了老对手的战利品。

达里尼失守,意味着旅顺口要塞保卫战到了最后时刻。俄国太平洋第一舰队已经毫无作战能力,只有陆军仍凭借炮台和堡垒坚守阵地。然而,关键时刻,因为要塞司令斯特赛尔主张投降,这场未分胜负的战争便提前结束了。1905年1月5日,当日军站在旅顺口城北,等待入城式开始的号令,这座圆了沙皇之梦的军港,再一次被日军占领。

这触目惊心的一幕,不知彼得大帝的在天之灵是否看到。当初,他把太平洋总管这把坐椅交给后世沙皇的时候就应该想到,太平洋实在太大了,并不是想做它的总管,就能坐得稳的。

其实,在日俄战争中获胜的日本人,也没有逃出历史的惩罚。尽管他们在旅顺口待的时间几倍于俄国,尽管他们甚至疯狂到独自发动了一场太平洋战争,也没有成为这把交椅的主人,却自食了比俄国更难以下咽的恶果。

太平洋太深邃了。如今,大洋之水仍一如既往地波澜起伏,仍有挂着各国旗号的战舰在大洋之上游弋不息。尽管仍有后来者想当新一任太平洋总管,它将给未来的历史留下怎样的描述,谁能猜得出呢?

编辑:张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