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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阳沟:远东的啤酒馆(一)

旅顺口是一座小城。直到现在,它仍是一座小城。

这么小的一座城,却以龙河为界,分出两个气质各异的市区,龙河东岸是老市区,龙河西岸是新市区。来旅顺口观光的旅游者,在旅顺口写生和拍照的艺术家,似乎更喜欢在新市区停留。

其实,所谓的新市区,也不算多么新,只不过与老市区相比,后者建在甲午战争之前,前者建在甲午战争之后,相差了十几年而已。所谓的老市区,也没有多么老。19世纪80年代,清政府决定将东洋第一大坞建在龙河东岸的黄金山下,在大坞周边就派生出了三条新建的市街:东新街、中新街、西新街。

1890年代末,旅顺口一夜之间变成了俄国的租借地。俄国人虽然算不上真正的欧洲贵族,可也不想与中国人混居,于是在龙河西岸的太阳沟开辟出一个俄式风格的市街。新市区之说,即由此生。只是旅顺口的老居民,更习惯叫它的老地名:太阳沟。

历史是一个冷面看客。俄国人在太阳沟过的好日子,只有短短的七年时间,当俄军战俘和侨民带着伤病和装衣物细软的箱子,黯然地离开了太阳沟,空出来的那些洋房和别墅,立刻就住满了还乡团般的日本人。1945年秋天,斯大林向日本宣战,当苏维埃军队以解放者或复仇者的身份开进旅顺口,日军则以当年的俄军同样的方式举手投降,日侨也便带着可以随身提携的私蓄家当,告别他们居住四十年之久的太阳沟,告别房前屋后精心侍弄过的树木花草,一步一回头地登上了返国的船丸。

太阳沟再次生变,在十年之后。1955年春天,因为当苏军全部登车撤离,旅顺口总算做了自己的主人。尽管太阳沟的洋房和别墅令人感到陌生,人们还是喜气洋洋地搬了进去。在此后的半个多世纪里,也许仍然驻扎军队,这里的风貌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。旅顺口的老居民或叫它新市区,或叫它太阳沟。

我觉得,叫太阳沟比叫新市区更亲切,也更名副其实。

这里背山面海,所有的房屋都坐北朝南,的确有足够的阳光享受。最宽最长的一条街在海边,现在叫斯大林路。另一条长街在太阳沟中心,现在叫新华大街。其余的都是小街小巷,还是当年的长短,当年的宽窄。街边的树却高大而沧桑,因为与新市区有一样长的年轮。许多树从未见过,至今也叫不出名字,更衬托出小城的陈旧和异质之感。

街两边最老的是俄式建筑,它们都在百年以上高龄,白色的混凝土墙体已经有了破洞,甚至可以听见沙石粒不住地往下掉的声音。日式建筑显然要比俄式多,与俄式建筑最大的区别,就是体量小巧,木质的屋檐没有雕花,墙面也不是混凝土,而是红砖。我曾多次去过五四街,这里比肩站立了六座同一种样式的小楼,住在这里的居民图省事儿,给这条街另外取了个名儿:六栋楼。每次走在这里,我都会看到男男女女的美术系学生支着画架,坐在街边写生。

住在太阳沟,有一种在别处享受不到的安静,确如这里的朋友所说,白天像公园,晚上像公墓。几乎每天傍晚,我都要一个人去街上闲逛,这时候,就感觉自己像一根洗净了的萝卜条,而太阳沟是一只装满了水的坛罐,在里面泡的时间长了,小城特有的生活氛围便如一种盐,渍透了我的全身。

我知道,在这个半岛,与太阳沟一样的历史街区,已经找不到另一个,只有太阳沟,至今也没有被巨大的机械惊动过。可是,越在这里住得久,越有一种担心,担心某天早上一觉醒来,不知谁在墙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,然后太阳沟就被修改了。但愿这样的早晨,永远也不会有。

当然,俄国人在太阳沟建新市区,不过是给他们在异国的留守生活创造一个怀乡的环境和氛围,而不是为了让今天的人享受他们带来的城市与建筑文化。一位旅顺口的研究者告诉我,俄式风格的太阳沟,曾经吸引了远在俄国的小说家谢德林,虽然从没来过这里,他却通过别人的描述,再凭着自己的想象,给太阳沟取了一个有意思的别名:远东的啤酒馆。由此可知,彼时的旅顺口,彼时的太阳沟,曾有过怎样的闲适和浪漫。

编辑:张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