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火车站:看车轮与欲望一起风驰电掣(二)

俄国的举动,旅顺口一点也不知道,清政府也被蒙在鼓里。1891年春天,尼古拉二世在海参崴主持开工典礼的时候,清政府正沉醉在旅顺口大石船坞刚刚交工的喜悦里。1891年夏天,西伯利亚东端有路基隆起的时候,李鸿章正在旅顺口春风得意地主持北洋海军第一次大阅兵。

《旅顺口区志》有这样的记载:

光绪十七年(1891)六月  直隶总督李鸿章、山东巡抚张曜到旅顺检阅海军,并视察炮台和船坞。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率定远、镇远等11舰,广东水师副将余雄飞率广甲等3舰,南洋水师统领郭宝昌率寰泰等6舰,齐集旅顺会操。

中国的官员们做梦也想不到,三年之后,北洋舰队就被日本人连窝端掉。他们更想不到,六年之后,旅顺口就落在俄国人手里。

那是一个阳光强烈得有些眩目的夏天。在绿意盎然的辽东半岛,远远就能听见从海上传来的口令声和炮声。而在寂静无边的西伯利亚,却只是一片用铁质工具挖土掘泥的混响。之后,这条蜿蜒的路基就将如长蛇一样,穿过无边而稠密的森林,向着既定的目标,在远东大平原上逶迤而来。

1894年春天,当大铁路西端工程逼近了贝加尔湖边,森林中那片熟悉的混响突然间静止。原因是有人对设计方案提出了质疑。大铁路的走向,原本由贝加尔湖至黑龙江北岸,一路向东抵达伯力,再沿乌苏里江东岸向南,直抵海参崴。若以这条既定线路施工,大铁路的行程必将是曲折而又漫长,这显然不符合亚历山大三世求近舍远的要求。

彼时,中国正是农历甲午。夏秋之交,中日海军的黄海之战刚刚收兵,俄国在西伯利亚的新一轮勘测也有了最终结果。可是,面对这个修改过的方案,维特大臣给予了坚定的否决。在黑龙江北岸修筑铁路困难重重,沿江都是山岭丘陵,不知要修多少隧洞,再加上北岸有许多支流,不知要架多少桥梁,黑龙江下游还有大片沼泽,不知要费多少工时多少钱财,这绝对不符合沙皇的意愿。于是,浩大的筑路工程只好叫停。

维特大臣是亚历山大三世的心腹,停工之后,他提出了一个令满座皆惊的建议:大铁路不能再绕弯子,应该取一条直线,横穿中国东北境内,与海参崴无缝连接。正是维特大臣的这个建议,彻底改变了西伯利亚铁路的走向,它也因此与旅顺口有了勾连。

然而,亚历山大三世已病入膏肓,即使想表扬一下维特先生,也做不出什么表情了。他的接班人是皇太子尼古拉,该皇子又是铁道委员会主席,维特大臣的这个建议,让他醍醐灌顶,兴奋不已。只是有碍于中国正在与日本打仗,他决定把话暂时含在嘴边,等待一个更恰当的时机。

尼古拉二世非常清楚,日本之所以发动甲午之战,有一半原因来自西伯利亚大铁路。1890年,听说俄国正在海参崴筹备大铁路开工典礼,日本政坛就掀起过一阵头脑风暴。新组阁的总理大臣山县有朋说:俄国的西伯利亚大铁路竣工之日,就是俄国对朝鲜开始侵略之时。其开始侵略朝鲜之日,也就是在亚洲掀起巨大波澜之时。1891年5月,当俄国宣布西伯利亚大铁路正式开工,自由党政论家大石正已忧心忡忡地说:这条大铁路完工之日,俄国可以不动一兵,不派一舰,即把朝鲜划入该国版图之中,日本国家之寿命,将随着西伯利亚大铁路之延长而缩短。

显而易见,日本的大陆政策与俄国的远东计划撞车了。一直想离岛登陆的日本,只有抢在西伯利亚大铁路修好之前,把中国和朝鲜给打翻在地,才能当上东洋第一霸主,才能让俄国在阿穆尔河边止步。就是说,西伯利亚大铁路,其实是日本急于发动甲午战争的一根导火索。然而,自负而弱智的清政府官僚们,不但对俄国决定修大铁路的事情一无所察,对日本人为什么急于发动这场战争也全然不知。正因为如此,这个国家从一开始就被日本牵着鼻子,一步步陷入别人早已设好的圈套里。

对于这场战争,日本以为自己赢定了,可是俄国提前得知了《马关条约》的内容,一场没有炮声的大战打响了。1895年4月,当日本沉浸在又一个如期而至的赏樱之季,俄国却突然站出来搅局,充当了三国干涉还辽的总导演,因而也成了甲午战争最大的赢家。

在出面干涉之前,俄国外交大臣曾递给刚刚继位的尼古拉二世一个书面报告。他怂恿说:俄国不但要在太平洋上取得一个不冻港,还要获取便于修筑西伯利亚大铁路所需要的那一部分满洲领土。外交大臣的这句话,已然直指日本写在《马关条约》里的辽东半岛,确切地说,就是俄国做梦都想夺到手的旅顺口。尼古拉二世当然不会手软,他马上就在这句话的下面划了一条重重的横线,并在旁边批道:正是。

这是一个相当严密的逻辑,因为有了《马关条约》,而有了三国干涉还辽。看上去是俄国帮了中国,其实是俄国帮了自己。谁都知道,战争一开始,中国就想与日本和解,想来想去,只有找俄国充当说客,俄国却一直不理李鸿章的碴儿,他们想的是如何借中国之手打败日本,然后再趁中国精疲力竭之机,获得俄国最想要的东西。就是说,俄国之所以主动出手,不过是叫《马关条约》逼急了而已,俄国决不允许日本做辽东半岛的主宰。

干涉的结果,日本虽然退出了辽东半岛,清政府却铁定要靠举债过日子了。这正是俄国所要的结果。于是,正当中国水深火热之时,俄国以功自居,商人一般向中国索要回报。其一,成立华俄道胜银行,要求中国入股;其二,西伯利亚大铁路要穿过中国东北,要求与清政府谈判。

尼古拉二世终于把含在嘴边的话吐出来了,他派驻华公使多次出入紫禁城,捎话儿给清政府。总理衙门害怕此口一开,别的国家也跟着要筑路权,谨慎地回复说,有一个原则,大铁路自俄境入华境之后,均由中国接造。这位公使却蛮横了起来,大声嚷道,满洲铁路干线和支线的租借权,只能给俄国的公司,绝对不能让别的国家参与。此刻,总理衙门总算硬气了一把,只是静听其语,未有退让半步。

事情陷入僵局。于是,1895年夏天,财政大臣维特亲自出马,再次试探中国的态度。总理衙门的回复仍是那句话,铁路既在中国境内,就要由中国自造。维特大臣大光其火,他不再打任何招呼,接连向中国境内派出了四支人马,一支进入齐齐哈尔、宁古塔和大兴安岭,任务是勘测干线;另一支进入旅顺口、大连湾,目的是勘测支线。这场侵犯中国主权的勘测,竟然持续了两个月之久,紫禁城内的中国官僚们却未获知丝毫消息。

当然,这只是勘测线路,而不是筑路,俄国毕竟还没有拿到一纸具有法律效力的借地合同。接下来,就是如何设一个更大的圈套,请君入瓮了。于是,1896年5月,彼得堡给清政府发来了尼古拉二世加冕礼的邀请。总理衙门非常警惕,决定派一个布政使赴俄。此举令彼得堡方面很不高兴,立刻回电说,布政使位望太轻,只能派清室的王公或大学士前往。

这其实是一种暗示,意思就是非李鸿章不可。因为他们知道,只有李鸿章能左右中国的外交。最后是慈禧点了头,李鸿章果然担当了头等出使大臣。

在上海码头,李鸿章曾对前来饯行的官员们说,连络西洋,钳制东洋,是此行要策。见欧洲各国纷纷邀请李鸿章,让他在赴俄之前首访他们那里。俄国十分敏感,生怕李鸿章半路受了谁的挑唆,就派了一个亲王前往苏伊士运河迎候,直接把李鸿章接到俄罗斯号专轮,去了黑海岸边的敖德萨。

李鸿章一踏入俄国的土地,就受到了国家首脑级的礼遇,请他坐在尼古拉二世的专车上,检阅陆海军仪仗队。在彼得堡更是如此,别国的使臣住在旅馆里,李鸿章却住在俄国富商的豪宅里,别国的使臣一切开销都要自理,李鸿章及其随从的吃喝却全由俄国给买单。

加冕仪式刚结束,李鸿章就被引到那张早已准备好了的谈判桌前,坐在他对面的俄方代表是维特大臣。这位大臣知道李鸿章十分在意礼数,每天只是表达问候,不露一点急躁之气。李鸿章的迟疑不决,并非想要个人好处,他只是想与总理衙门保持一致。

维特大臣没有说动李鸿章,尼古拉二世只好亲自出场。他对李鸿章说,俄国地广人稀,断不致侵入尺寸土地,何况中俄交情最密,东省接路,实为将来调兵捷速,英国和日本难保不再生事,俄国可以出兵帮助。这位年轻的沙皇明明是在撒谎,李鸿章也装出一脸的谦恭,不敢有任何承诺。

见事情仍无起色,维特大臣给新沙皇献上了一计,以三百万卢布开价,贿买李鸿章。这一招果然灵验,李鸿章几乎是全盘接受了由俄国单方起草的各项条款。1896年6月3日,《中俄御敌互相援助条约》在莫斯科签订。也许因为,在很长时间内,条约的内容不为外界所知,所以它还有一个俗称:《中俄密约》。

这就是李鸿章的彼得堡之行,他的到来让俄国双喜临门:尼古拉二世加冕是一喜,签了《中俄密约》是另一喜。在外交上,如果说三国干涉还辽是俄国远东计划的第一次胜利,那么《中俄密约》就是这个计划的第二次胜利。至此,因为借地成功,西伯利亚大铁路干线,可以名正言顺地横穿中国境内。

签字画押之后,李鸿章一身轻松地在欧洲兜了一圈风,接着又去美国走了一场秀。北洋大臣所到之处,都受到了国家元首级的隆重接待。在德国,李鸿章见到了铁血首相俾斯麦。他非常感谢李鸿章,在刚刚过去的甲午战争中,那些购自德国的军舰和大炮虽然没帮上中国的忙,北洋大臣李鸿章的大手笔订单,却把德国的军事工业给振兴了,并让克虏伯家族在欧洲的地位更加显赫。在德国首相府,李鸿章理应享受一下大客户级的款待。回国之后,他还多了一个头衔:东方的俾斯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