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博物馆:收藏不变的故事(四)

前不久,在电视上看了一个纪录片,名字叫《敦煌》。我没去过敦煌,对敦煌只是一些间接的印象,这个堪称大制作的片子,让我看到了敦煌的悲欢离合,也让我认识了几个跟敦煌有勾连的人物。

19世纪末,20世纪初,辽东半岛先后两次陷入战火,彼时的中国西部,却成了西方探险家的乐园。在探险家的名单里,有英国的斯坦因,法国的伯希和,德国的格伦威德尔,俄国的普尔热瓦尔斯基,瑞典的斯文·赫定,日本的大谷光瑞。欧洲人不只喜欢在海洋上探险,对陆地探险也相当擅长,而在这些人中,只有大谷光瑞是亚洲面孔。

大连文化人说起大谷光瑞,几乎没有什么陌生感。去图书馆看书,那里有大谷光瑞文库,去博物馆看文物,那里有大谷光瑞专柜。大谷光瑞的后半生,也是在旅顺口度过的,大连地区研究大谷光瑞的学者,至少有十几个。学者们大都不叫他的全名,而是直呼大谷。大谷这个,大谷那个,像说一个早年就熟悉的同事。

大谷光瑞有两个特殊身份,一是日本贞明皇后的姐夫,大正天皇的连襟;二是本愿寺第二十一代法主明如上人的长子,西本愿寺第二十二代法主,法号镜如上人。1876年冬天,他出生于日本京都。因为是法主的儿子,他十岁那年就剃度为僧了。24岁以前,在寺院习佛;24岁以后,去欧洲留学。1898年,与九条筹子结婚。1899年和1906年,他曾两次来中国游历考察。1900年,去英国伦敦留学。在成为探险家大谷光瑞之前,他的个人简历,只需以上几行字就可以说完。

在英国留学的时候,正是与天皇家族的亲戚关系,法主之子的贵族身分,使他可以经常去造访英国皇家地理学会。也正是这个天赐的机缘,让他知道了一个被亚洲人忽略的秘密:塔里木盆地是富藏佛教历史遗产的宝库,整个西域是一块神奇的寻宝之地,昔日曾有商旅不绝于途,如今却荒凉得人迹罕至,于是无数的西方探险家向这里走来。

大谷光瑞最欣赏的两个探险家,一个是斯文·赫定,一个是斯坦因。1902年,这两个人都来到了汉堡的讲坛,当他们把自己在中亚考察的成果公之于世,大谷光瑞的好奇心被点燃了,他的留学生活也正好在这一年结束,借着学成归国之机,他组建了一支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大谷光瑞探险队,并亲自率队从伦敦启程,开始了一次不寻常的中亚之旅。

 

在当今的中亚史研究领域,大谷光瑞探险队仍是学者们研究不辍的对象。这支探险队曾作过三次中亚之行,时间分别是1902年、1908年、1910年。大谷光瑞只参加了第一次。1903年,父亲明如上人去世,他必须回国继位西本愿法主。翌年,就发生了日俄战争,大谷光瑞探险队第二次出行也因这场战争而搁浅。看了时间表就知道,另外两次探险,在战争结束几年后开始,只能由本愿寺的弟子们去完成,他要留在寺里当法主。

这是几个非常年轻的僧侣,他们心甘情愿地受雇于法主,忠贞不二地听命于法主。虽然只有三次探险,却收获颇丰,拿回来万余件文物,花掉了近百万元巨资。大谷光瑞没有这么多钱,途中所有的花费,其实都是西本愿寺几千个施主的赠予。就是说,大谷探险队,并不是大谷光瑞一个人在探险,他只是一面旗帜,旗下站着无数的人,他们一起成就了这支探险队。

与欧洲的几支探险队相比,大谷探险队在中亚地区考察的范围最广,规模也最大,翻开日本国家的探险史,也是空前绝后。三次中亚探险,主要是考察佛教东渐的路线,寻访古代中国僧人赴印度取经留下的遗迹,以及伊斯兰教东传之后,佛教残存的状态。探险所搜的文物,有佛典、经籍、史料、西域文书、绘画、雕塑、刺绣、古钱币等,现在看过去,每一件都是遗存在古丝绸之路上的珍品。当然,大谷探险队,包括欧洲的几支探险队,在他们从中国境内拿走的文物里,有许多是以探险为名,强取豪夺地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变成了私房。看过《敦煌》就知道,在中国人心里,始终有一个结儿。

大谷探险队第一次所获的文物,一部分存放在京都本愿寺内,一部分存放在京都恩赐博物馆。可是,即使分藏两处,还有许多文物无处安置。1909年,在大谷光瑞的主持下,本愿寺在大阪和神户之间的月见山,建了一座伊斯兰风格的别邸:二乐庄。大谷光瑞将它委托给几个大学教授,让他们在这里帮忙分类和编目。此后,大谷光瑞便以二乐庄的名义,出了一套丛书。第一册出版不久,大谷光瑞就独自从神户出发,经由朝鲜抵达大连,来出席西本愿寺关东别院的落成典礼。当年的西本愿寺,建在大连市内的永和街。

贵族出身的大谷光瑞是个只会探险的书呆子,却不是个会当家理财的总管。1914年春天,因为多年的考察探险,因为修建二乐庄,西本愿寺出现了严重的金融危机,大谷光瑞也因此受到了施主们的谴责与指控。他脸上实在挂不住,就断然推开了法主之座,辞去了伯爵之位,变卖了二乐庄私邸,无事一身轻地出走了。

大谷光瑞最后要去的地方,就是旅顺口。1915年,他在太阳沟新市区那片僻静的山坡上,买了一幢俄国人当年建的小楼自住。这里风水的确很好,依山面海,绿树成荫,比二乐庄的环境还好。他想了想,给这座小楼取了个极雅致的名字:含秀居。

当一切都安顿妥当,大谷光瑞便让人把自己的两万册藏书从日本装上了船,经上海运抵旅顺口,存放在刚刚搬入的含秀居内。就是这些藏书,后来被他分别寄存在了两个地方,一个是满铁图书馆,一个是关东都督府满蒙物产馆。

大谷光瑞在旅顺口住下不久,就想去南洋考察,因为没有足够的旅费,鼓起勇气向满铁借了一笔巨款。后来,他无力还上这笔欠款,只好将寄存在满铁图书馆的藏书当钱抵债。在这些书里,有中国古籍五千多册,西文图书三千余册,尤以中国明清珍本小说最为珍要。满铁图书馆自然知道它们的重量,拿出专门的地方存放,将其定名为大谷文库。当年的满铁大连图书馆,如今已改为大连图书馆日本资料分馆。大谷文库,仍被视为馆内的特藏。

在旅顺口居住,大谷光瑞最喜欢去的地方当然是满蒙物产馆。1918年,满蒙物产馆已经由松村町迁到大伯町。松村町就改为分馆,里面设了一个图书阅览场,后改为图书部。几年后,图书部独立了出来,改叫关东厅图书馆。1930年,钱包紧张的大谷光瑞又做了一件事,他在卖书给满铁的同时,还把他此前寄存在满蒙物产馆的三千五百册西文图书,作价卖给了关东厅图书馆,与满铁图书馆一样,独立存放,名曰:大谷文库。

于是,在当年的关东州,就有了两个大谷文库,一个在大连,一个在旅顺口。两个文库的区别,在于藏书内容。旅顺口的大谷文库,主要收藏亚洲和非洲的西文图书。两个文库的相同之处,就是盖的藏书印一样,上面都写着:大谷光瑞藏书。

在藏书之外,还有一些藏品。其实,二乐庄卖了,藏品也各奔东西。一部分存放在京都恩赐博物馆,后来被一个名叫木村贞造的人买去,转赠给了东京国立博物馆;一部分被大谷光瑞弟子橘瑞超开列目录,卖给了时任朝鲜总督的寺内正毅,后来留藏在韩国首尔国立博物馆;最后一部分,当年离开神户时,被大谷光瑞带到了旅顺口。在七千五百多件文物中,有十具木乃伊。与那些藏书一样,他仍是以寄存的形式,将它们存藏在满蒙物产馆。

 

大谷光瑞在旅顺口居住了三十二年,时间是1915年至1947年。在他的生命中,这是漫长而不平静的一段时光。虽然经济拮据,可他还是不甘寂寞,《二乐庄丛书》停刊了,就想出版《含秀居丛书》,却囊中羞涩,只好再去找满铁资助。之后,他又在旅顺口创立了一所策进书院,组建了一个光寿会,创刊并主编了弘扬佛教精神的《大乘》月刊,一直没有真正地闲着。

也许与皇室关系太近,大谷光瑞的政治神经也很活跃。伪满洲国成立之后,他马上前去视察,回来即出版《满洲国的未来》一书。日本发动卢沟桥事变,大谷光瑞的表现也很高调,执笔写了《中国事变后对策》,并主编出版《大谷光瑞兴亚论丛》、《大谷光瑞兴亚计划》。被树荫笼罩着的含秀居,此时已经藏不下他了,一定要站出来给侵略战争当吹鼓手。

终于有一天,他的亲戚天皇陛下向全世界宣读了投降诏书。彼时,他正滞留在大连,市面上一片混乱,他只好寄住在大和旅馆,也就是现在的大连宾馆。此后,在一年多的时间里,他曾数次被问讯。据说,在市中级人民法院的档案里,可以找到他当年的供词记录。1947年3月,他总算获准返国。可是,回去不久就病逝了,时间是1948年10月4日。

这次陪女友来旅顺博物馆,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没去看含秀居呢。馆长没有时间,副馆长说,他可以陪着我们一起去。大谷光瑞居住过的含秀居,在博物馆背后不远的山坡上,一道很陡的石阶,直通这幢俄式风格的小楼,站在石阶上向南望去,可以清楚地看到博物馆的屋顶和庭院。副馆长说,大谷光瑞在这里居住时,经常携小童来馆里鉴赏文物。

我知道,这位副馆长就是大谷光瑞研究学者。于是问他,网上有人说,大谷光瑞曾经当过旅顺博物馆馆长,这是真的吗?他含蓄地说,你可以看旅顺博物馆的大事记,在历任馆长的名录里,好像没有他的名字。不过,大谷光瑞与旅顺博物馆的确有一种特殊的关系,来自大谷探险队的西域文书,至今仍是馆内最重要的藏品,也是旅顺博物馆独有的藏品。

是的,西域是古代丝绸之路必经之地,这里既是一条商业走廊,也是一条文化走廊。厚厚的尘沙之下,埋藏了太多鲜为人知的故事。就在前不久,为了探讨旅顺口近代战争遗址申遗一事,我与几位朋友去了国家文物局,听说中国目前正在与另外三国联合为丝绸之路申遗。

女友看完了英国的废墟,就要看丝绸之路,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。

编辑:张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