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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里桥:历史在这里重叠着装订(一)

凝望近代以后的旅顺口,最绕不过去的一个名词就是战争,与战争纠缠最紧密的一个名词就是死亡。虽然我一千个不想复述那一场接一场的战争,一层叠一层的死亡,可它们早已是驱散不去的阴霾,固化在历史的天空上,如一枚深色胎记,印在旅顺口的土地上。

在近代旅顺口,最惨烈的死亡有过两次。

一次在1894年深秋。由于清政府的腐败和无能,清军的失守和逃跑,一场震惊世界的大屠杀过后,在这里留下了一座永矢难忘的万忠墓。无数民众妇孺的尸骨,给甲午年的那场战争作了无声而惨烈的注脚。

另一次在1904年初春。蓄谋已久的日俄战争,将旅顺口再次被硝烟炮火覆盖。日俄两个战争贩子,在中国的地盘上厮杀了长达一年之久,然后将无数战亡者的尸骨埋在了旅顺口。于是,小小的旅顺口,既有日军纳骨祠,也有俄军墓地。

在这场战争中,参战的日军有十三万多,战亡的日军有一万五千多。战争结束后,日本殖民当局在白玉山上建了一座表忠塔,把所有战亡者的骨灰都埋在了塔后的纳骨祠里。如今的白玉山上,当年的表忠塔,已改叫白玉山塔,纳骨祠则在80年代拆除。

也是这场战争,在旅顺口战亡的俄军有一万四千多,只比日军少了一千多。因为活着的俄军都当了战俘,获胜的一方,就按投降书上的约定,将战亡俄军的遗体安葬在旅顺口的三里桥。

也许与所在的位置有关。白玉山太显眼,日军的纳骨祠建得也太高调,所以它被拆除了;三里桥地方僻静,并且俄军墓旁边就是苏军墓,这块里就得到了完整的保护和善待。也因为如此,它成了旅顺口最耐人寻味的一个角落,成了我一定要来踏访的理由。

我知道,近些年来,有个叫A·科瓦里的俄国老战士,曾两度来到三里桥。1996年,他以普通旅游者的身份,来这里作了一次暗访。他说,来到俄罗斯公墓,映入眼帘的是,它的年久失修,值得赞扬的是,中国人并没有破坏纪念碑。四年后,他以老战士代表团成员的身份,来这里观光考察。他发现,在中国境内,竟有近百座苏军纪念碑,而三里桥俄罗斯公墓是最大的一块外国人墓地,这里有一千六百座纪念碑、方尖碑和文化建筑。回去之后,他在莫斯科出版了一本专著:《旅顺俄罗斯军人纪念碑·阵亡军人纪念册》。

关于他曾去过两次的三里桥,A·科瓦里给了它这样的解释:距离桥三里。意思是说,有一座桥与俄罗斯公墓的距离是三里。至于桥在什么地方,究竟是一座什么样的桥,他没有详细说明。

我在《旅顺口区志》里看到,三里桥是一个村庄的名字,地属水师营乡。志曰:三里桥村,方位、数字取名。意为距旅顺口三里的桥边。可以看出,A·科瓦里的解释不准确,并不是俄罗斯公墓与桥相距三里,而是桥在旅顺口三里之外。

其实,三里桥有一座俄罗斯公墓,缘于日俄之间的那一场战争。有战争,必定有死亡。俄国叫要塞保卫战,日本叫要塞攻坚战。战争打了三百二十九天,交战双方每天都有战死的官兵。因为死神随时降临,在展开过殊死战斗的炮台和堡垒里,甚至在战地医院附近,俄军临时设置的墓地,竟分布在二十八个地方。有一个地方,曾埋葬过康特拉琴柯少将。这是战火中的埋葬,可以想见有多么的匆忙和潦草。在小说《旅顺口》里,斯捷潘诺夫这样写道:

俄历12月4日(公历12月17日)清晨,惨暗,寒冷。战线上沉寂无事。凄恻的旅顺口好像停止了呼吸似的。要塞各炮垒都缄默了,甚至于听不到步枪声。第十团教堂内,在举行追悼祈祷。葬仪结束后,康特拉琴柯与另外八个人的棺木被装在了炮车,向墓地缓缓驶去。墓穴就掘在通往崂峍嘴炮台军用道路侧旁,在一个海角的小山岗上,从那里可以望见前面茫茫无边的大海。埋葬之前,牧师还向每一个死者的胸上都撒了一把冻土。……

 

崂峍嘴在海口东侧的岸边,距黄金山不远。这说明旅顺口后防线战事正紧,为了让他得到哪怕是片刻的安息,就把他的尸体埋在南部海岸,也算对他最后的慰藉。

1905年初,因为俄国属于主动投降,两国在处理战后事宜的时候,成立了一个将卒遗骸委员会。日本政府根据投降条约,命令驻守旅顺口的日军司令部履行义务,去所有发生过激战的炮台、堡垒和战场,寻找裸露或匆忙掩埋在那里的俄国军人尸体,把他们全部归葬在三里桥墓地。当然,这里不包括康特拉琴柯少将。1906年,他的遗骸被运回了俄国。尼古拉二世将其追认为中将,并按陆军最高的殡葬仪式,把他安葬在彼得堡亚历山大·涅夫斯基修道院内。

在三里桥俄军墓地,曾搞过一个隆重的开园仪式,时间是1908年。

俄国政府派来了一个军方代表团,带队的团长是H·M·奇恰戈夫中将,与他一起来的还有沃洛德琴科将军、马图谢维奇海军元帅、格林戈罗斯将军等等,在那一长串的成员中,只有一个要塞保卫战的参加者,他就是前任老铁山要塞司令克鲁阿什维利骑兵大尉。

日本政府也派来了一个军方代表团,带队的是乃木希典和东乡平八郎。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,旅顺口正是被这两个人海陆夹攻夺下的,马卡洛夫中将死在了东乡平八郎舰队的炮火下,康特拉琴柯少将则死在了乃木希典的炸弹下,而那那一万四千多名战亡者,也无一不是在他们的指挥刀下作了冤死鬼。昔日的对手,现在竟成了嘉宾,不知在场的俄国将军们感慨几何。

在墓地中央,日本人建造了一座高大的银灰色欧式墓碑。碑身全部用花岗岩砌筑,碑身南北两面用日文刻着:旅顺阵殁露兵将卒之碑。柱角刻有落款:日本政府建于1907年。在雪花石柱上,还刻了几行花体小字俄文:这里是在保卫阿尔杜尔港的战斗中阵亡的俄罗斯士兵的遗骸。

旅顺口在外文里有两种叫法,一个叫亚瑟港,一个叫阿尔杜尔港。所谓的外文,即英语和俄语。旅顺口的英文名字叫Port Arthur,中文译为亚瑟港。Port是港口的意思;Arthur据说是一个英国船长的名字,其读音用国际音标表示是【’a:θ?】或【’a:θ? r】,接近于汉语发音中的asa或ase,一般译为亚瑟。

在俄文里,旅顺口的名字是ПортАртур ,中文音译为波尔特·阿尔杜尔。就是说,Aртур是Arthur的俄文转换。因为英文古今语音变化太大,造成严重的言 文不一致,所以英文的Arthur和俄文的Артур听起来很不一样,其实只是一种音变而已。日本人在墓碑上刻的是阿尔杜尔,他们嘴里念的却是阿尔茨尔,这是把俄语的ту(tu或du)说成ci的结果。

 

这么说来,亚瑟和阿尔杜尔是同一个人。关于他的身份,有人说是英国女王的丈夫,有人说是英国王储,更多的人说是英国船长。1858年,这位船长驾驶着阿尔盖诺号在旅顺口抛锚停泊,为纪念这次航行,他的名字就成了旅顺口的名字。A·科瓦里却是这样说的:19世纪中叶,英国王储阿尔杜尔·科纳乌茨基公爵造访旅顺口,从此中国无名的小城旅顺口便以阿尔杜尔港闻名于世界。

总而言之,那一天,日俄两国在墓碑前举行了一个特殊的仪式,日本军人在俄军墓降下了旗帜,并把日军战旗斜着垂向纪念碑,以表示哀悼。此外,伊诺肯基主教为开园作了一个例行的祷告仪式。最后,两国代表登上了纪念碑的台阶,俄国人在胸前划着十字,日本人则深深地埋首鞠躬。

仪式结束不久,日本当局就在墓地附近立了一块木牌,上面用俄文刻了一段说明:

俄罗斯军人公墓  

奉大日本帝国政府最高命令,该墓地于1907年10月建成,这里安葬着俄罗斯军人的遗体……

日本当局的做法,居然感动了不少俄国人。俄国的《侦察员》杂志,曾发表过这样的文字:敌人在庆祝胜利的同时,对要塞保卫者的英雄气概给予了足够的尊重。保卫战的残酷让敌人尊重保卫者。正因为如此,才有了我们的勇士在旅顺最重要的值得骄傲的纪念碑。

其实,这种高兴和感动,显然有掩饰虚弱的意思,不管怎么说,俄国是投降者,不论日本做了什么,都改变不了俄国的耻辱,这种伪贵族式的轻视和傲慢,一向是日本人的拿手戏。

编辑:张琦